“——究竟还有多少琐碎事情?难道就不能一次性讲清楚吗?”
雅致却略显沉闷的执事房中,身着青灰色宗门执事袍的男子背对门扉,窗外疏影横斜,将午后的光斑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指尖刚触到温热的定窑白瓷盏边缘,杯中叶芽舒卷,茶烟袅袅,在他肩头缭绕出浅淡的雾气。这句斥责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与不耐,在寂静的空气里荡开细微的涟漪。
“啧,谢执事如今好大的官威啊。”
一个带着三分戏谑、七分慵懒的嗓音,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自门槛处悄然飘来。
声音不高,却像根淬了冰的细针,轻轻刺破了满室凝滞的氛围,精准地扎在听者的耳膜上。
“哐当——”
一声脆响。
白瓷茶盏应声翻倒,在檀木桌面上滚了半圈,深碧色的茶汤如同决堤的溪流,迅速蜿蜒开来,浸湿了摊开的卷宗,勾勒出一片狼藉的、深色的图腾。
谢宝山整个人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劈中,脊背瞬间僵直,又猛地转身,宽大的衣袖带起一阵疾风,将案头几张符纸扫落在地。
待他看清逆光而立的身影,那张镌刻在记忆深处的面容清晰地映入眼帘时,他瞳孔先是骤然收缩如针尖,又急速放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王、王师兄?真是你?!真的是你?!”
他几乎是跌撞着扑上前去,双手悬在半空,呈现出一种想碰又不敢碰的古怪姿势,仿佛生怕眼前之人只是一个一触即碎的泡影。
他的目光死死焦着在对方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眉眼之间,连呼吸都忘了节奏,脸颊因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黑衣青年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任由他这般失态地打量。
数年光阴,似乎未曾在这张脸上留下任何风霜的痕迹,反倒沉淀出一种更深的、内敛的锐利,如同藏在鞘中的名剑,虽不显露锋芒,却自有寒意沁出。
两人入内,旧日情谊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悄然复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震惊、喜悦与恍如隔世的复杂情绪。
“谁能想到呢,”
张铁率先打破沉默,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光洁的桌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声,像是在敲打着过往的岁月,“当年那个在雷击果树下,面对天地之威瑟瑟发抖的小修士,如今竟也筑成道基,成了这宗门之内有头有脸的执事人物了。”
谢宝山闻言,下意识地咧嘴,一丝多年苦修终得正果的得意之色刚要浮上眉梢,却不知想起了什么极为棘手的事情,那笑容倏地僵在脸上,如同面具般凝固了。
一声带着无尽愁绪的叹息,自他唇齿间艰难溢出,在氤氲的茶香里打了个转,最终碎成一地无人能解的惆怅。
“你这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张铁开口问道。
“师兄慧眼如炬什么事都瞒不过你。”
谢宝山声音低沉了下去,“确实,确实有桩心事”
“就在三个月前,九阳宗与符圣宗联手破阵,结丹长老们,非死即降,没有第三条路可选。而所有筑基期以上的弟子”他顿了顿,“全都……全都被迫交出了魂血,生死操于他人之手。”
张铁静默如渊,只是听着,面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你们谢家呢?”良久,张铁忽然转移话锋。
“托师兄您的洪福!我们谢家与王家,如今在飞剑城可谓双星并耀,根基日渐深厚。尤其是你们王家”
他说到这里,偷眼小心翼翼地觑向对方的神色,“近些年更是人才辈出,接连出了好几个天资卓绝、灵根优异的小辈,都已被百炼宗的内门长老看中,收为亲传弟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未来百年,乃至更久,此界修仙界必起波澜,难得太平了。”
“这些资源,你仔细收好。往后岁月,烦请代我多看顾王家几分,莫让他们卷入太大的风波之中。”
“至于你方才所有的魂血之契不必忧心,我自有计较。”
“哎呦我的好师兄!”
“您这牛皮吹得……未免也太不着边际了!咱们可是实实在在共过患难、同过生死的交情!当年一起分食险些要了命的雷击果时就说好的,福祸同当,生死与共!就算您今日什么都不给,我谢宝山难道还能不尽心竭力护着王家吗?我也”
他的话音,在此刻戛然而止,如同被人扼住了喉咙。
因为那只储物袋的袋口,在他说话间已打开储物袋。
“这这是”
他伸出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上品上品灵晶?!这世间……竟真有其物?!”
张铁并未直接作答,反而抬指,对着虚空轻轻一弹,动作随意得像是拂去一粒微尘。
下一瞬,他指间的储物戒血光乍现,一道模糊的身影带着令人心悸的森寒气息,自血光中缓缓凝实。
“一具元婴大圆满境界的血尸傀儡粉骨。”
张铁的目光落在谢宝山毫无血色的脸上,语气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未来百年,风云激荡,你便安心在飞剑城中修炼,稳固境界,精进修为。莫要……辜负了这来之不易的天道机缘。”
“呃……”谢宝山眼球暴突,血丝迅速蔓延,竟是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冲击,直接晕厥了过去。
张铁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广袖随意一挥,不见任何掐诀念咒的迹象,空气中的水汽便瞬间汇聚,凝结成数十颗圆润晶莹的水珠,随即倏地劈头盖脸浇下。
“咳——咳咳咳!”谢宝山被这冰冷的刺激猛然惊醒,剧烈地咳嗽起来,冰凉的水珠顺着他散乱的发梢、鼻尖不断滴落,浸湿了前襟。
突然,他抬起右手,照着自己尚带着水痕的左边脸颊,用尽全力狠狠扇去!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寂静的执事房中突兀地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五道清晰红肿的指印迅速在他脸颊上浮肿起来,火辣辣的疼痛感如此真实。
“不是幻术!不是梦境!是真的,都是真的!师兄您您究竟究竟修到了何等境界?元婴?还是……化神?”
“时辰不早了,赶紧收拾好你的行装,即刻动身吧。”张铁避而不答,反手轻轻一拂,粉骨化作一道血光,重新没入他指间的储物戒中,消失不见。
他随即抬手,掌心在谢宝山湿漉漉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回到飞剑城,摒除杂念,好生修炼。或许…待到某日,你道法有成,冲破此界桎梏…在上界,你我还有重逢之日。”
“师兄留步!”谢宝山踉跄着追到门边,扶着门框,急忙开口,“您…您就不打算回去看看族中晚辈吗?他们若是知道您归来,不知该有多…”
只是话还没说完,张铁便已经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