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义的目光闪了闪,也不打算隐瞒,乐呵呵的说道:“我祖上是陆府家奴,第五六代的时候去了奴籍,到我这一代,大大小小的混个地方参事等小官,也算是慢慢发迹了,但是不管是从政还是入伍,秦氏都是陆氏最忠实的家仆,”秦可义笑呵呵的说着,冲容旬眨眨眼逗趣道:“所以,好好跟着我,前途无量哦。”
容旬见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来,也轻松了许多,他一路观察秦可义,只觉得此人粗中有细,如今又听到他说这些,也明白过来——秦可义这样坦诚,或者说,太过于坦诚了,大约是觉得自己可疑,但是又判断不好,便干脆把自己放在身边,以他为饵,希望引诱自己露出破绽,此举虽然唐突,但兵临城下,是最快速直接的方式。
他笑了笑,秦可义此人举止粗糙,但心思细腻,能当上总兵,绝不是仅仅依靠裙带关系。
也罢,反正自己除了身份之外也没什么需要隐瞒的,来日方长,想到这里,他便点了点头笑道:“那以后就有劳秦总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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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容旬以广泽之名正式加入了镇南军队。秦可义在军里关系广泛,很快,许多人都知道一个叫“广泽”的新兵被他额外照顾,一来就有干净的床铺。
对此,容旬感觉到了十分的压力,好在那天之后又过了两日,他和所有新兵一同接受考核,尽管他刻意保留,但成绩不断亮出来的时候,那些探究的目光就变成了欣赏,加上此前和秦可义比箭的事情,有目共睹之下,他很快站稳了脚跟,成为骑兵的一员。
与此同时,秦可义似乎也不打算观察审问他,一方面,他身为总兵,每日里十分忙碌,实在没有时间,另一方面,容旬性格恬淡温和,秦可义接触两天下来,越来越摆不出审问的架势。
没多久,孙亮死乞白赖搬了进来,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每日里抓着容旬见许多次,监视的目的十分明显,容旬估摸着是秦可义的意思。好在孙亮总是笑脸迎人,心思敞亮得很,让人讨厌不起来。
后来他才知道,看上去比秦可义还要粗枝大叶的孙亮居然是南部四族之一的孙氏后代,名副其实的名门之后,知道这一点后,他每每看到孙亮毫无城府的大笑,一点架子也没有,和冷淡疏离的陆据截然不同,便觉得十分奇妙,隐约也明白了南方氏族在亡国之际得以保存完好的原因。
因为身在军营,还有个“总兵朋友”,关于煌煜的战事消息也比在刑州时来得更加快速和频繁。
夏季还没过完的时候,宋衍亲自率领煌煜十万精兵,在镇州城外的骊山关口大破连目边关军,斩杀连目将领赵常,一路高歌猛进,不仅占领了骊山关,还一举突入连目境内。
面对煌煜的开局,连目布下重兵前往巴林郡,太子尹熙请兵失败后,二皇子尹琪代替太子督军,将煌煜军队死死拦住,巴林战役很快就浓烟四起,接连的消息传过来,战况似乎胶着。
对于连目的战事,容旬关心而不担心,龙修的本事他亲身经历,民风彪悍的连目不会是他的对手。
只是,连目的背后站着帝师。
容旬记得那位行事诡谲,神秘莫测的帝师,他现在应该身在连目,辅佐其中一位皇子,只是不知道四个皇子中,哪一个是他的徒弟。
还有他的目的……帝师对龙修的期望并非治世明君,而是驰骋沙场,吞并天下的所谓帝王,但是,一将功成都要万骨枯就,成就一个纵横四海的帝王,需要多少城池和鲜血的堆积呢?
他叹了口气,想到之前从京都发出的檄文,龙修的处理方式直接了当——在那封征讨檄文中,居然直言不讳要替天下百姓消灭连目皇族,一个不留。
此檄文很快就传遍三国,几乎挑起了连目皇室的所有仇恨,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启国增派十万军队驻守骊山平原,声讨煌煜暴虐,且不履行前朝条约,让启国蒙受损失,以割让吴、缙两州为条件,胁迫煌煜继续纳贡。
这一要求近乎无耻,煌煜六部丞相联名上书要求讨伐,并发万言书散布民间,斥责连目和启国联手,担心煌煜崛起而炮制了这一系列阴谋论。这封万言书将启国和连目骂得体无完肤,也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很快,煌煜国境内对于战争的恐慌就被怒火替代,以汾河为界,煌煜子民接连奔赴南北两个战场,吴州城内的登记处每天都排起了长队。吴、缙两州州牧更是剪发明志,立誓人在州在。
对于这些桌面上一来一往的官样文章,容旬心知肚明,只是一想到连绵不断的阴谋阳谋之后,是百姓好不容易得来的五年平静又要被战火淹没,心里便觉得痛惜。
他看着手里新发的长剑,普通的铁器尚未饮血,在阳光下能照出他的脸,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时,城墙上的大鼓突然鸣起,陆据带着几位副将总兵冲上城墙,容旬离得近,听到探子隐约的汇报,“……他们突袭了岗哨石岛村,借着地形掩护…还好有一个人逃出来了。”
容旬冲到城墙狭小的观望孔,看到一个士兵驾马疾驰而回,手中鲜红的长条绢布在正午的阳光下格外刺目。
“敌军来袭!立刻排阵!”陆据一声令下,三位副将已经冲了下来,秦可义没有任何耽搁,下城便请示道:“末将愿率骑兵一、二、三军出城应敌。”
“可以,”陆据点点头又说道:“魏武率领四军、五军支援合围,刘鑫率领六军最后支援。”
两位老成的副将一点头,秦可义便冲了过来,鼓声雷鸣,三万骑兵转瞬间整肃,训练有素可见一斑,城门打开,他扫到容旬列在队伍中,便说道:“你跟我一起。”
容旬知道他的诸多考量,轻笑着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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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低缓的平原山坡上,启国的骑兵在山顶边缘投下一线黑影,然后如潮水一般朝吴州涌来,容旬跟在秦可义身后,内心沉闷又鼓胀,目光发热,手心却发冷。去年自己同样在北边杀敌,可是心境却相差甚远。
“殿下不可劳心劳力,必须好好卧床静养,否则,新伤旧患,还有多年前的病根一起袭来,随时可能送命。”不过一个月前,廖江还站在自己床边千叮咛万嘱咐,目光里满是担忧和沉重。
秦可义侧头看他,十分嚣张的笑道:“十万?”
容旬听到他的话,收回思绪,凝神看着袭来的敌军,点头回应:“目测不到十万,不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样子。”
“很好,让他们尝尝我吴州人的拳头,他们知道什么才叫训练有素。”秦可义转过头去,咬牙慢慢笑道:“割让?别笑死人了。”说着,他举起手中,大喊道:“吴州土地!一寸都不许践踏!!冲啊!”
“冲啊——!”巨大的吼声从身后传来,裹挟着气浪和热血,容旬握紧手中的剑,夹杂在奔涌的将士当中,如闪电一般奔驰而去。
遮天蔽日的扬尘和碎叶之中,石川海的遗言从心底里浮现出来。
若非战死,便好好活着。
石大哥……当初若能跟你一起死在战场上该有多好?不过现在还不迟,对吗?容旬笑了笑,眼底浮现出一抹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