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平原一战的影响比预计的要大,在那之后整整一个月,启国再未有大规模的进攻,煌煜派遣使者抵达启国,据传得到老皇帝亲自接见,然而,就在吴州人民以为和谈有望的时候,一场宫廷政变在启国悄然爆发,年迈的皇帝急病离世,七八位皇子各有动作,天下哗然之时,太子一党夺得胜利,登上皇位。
几乎是同时,连目皇帝也突然退位,传位太子尹熙,两个邻国同时拥有了新的领袖,而两位领袖不约而同的将遏制煌煜提升到国策之一。
尤其是连目新帝,似乎仇视煌煜已久,不仅连下数道圣旨,封原二皇子尹琪为卫亲王,全力支援他守住巴林郡,同时在全境内捉拿煌煜子民,格杀勿论,血腥程度令闻者惊心。这一行为很快蔓延到启国,没多久,煌煜使者就被杀死,面目全非的头颅从首都一直送到了吴州边境。
消息传到京都的时候,龙修拍案怒起,披上战甲,亲征连目。
数十万煌煜精兵瞬间聚集,从辛国时就是军事重镇的镇州更加沸腾起来,玄色皇旗满城飘扬,分散到煌煜全境的辛国男子因皇帝亲征,几乎无一例外奔赴镇州而去,龙修之军威可见一斑。
龙修还未抵达时,民风彪悍的巴林郡百姓拥戴卫亲王挂帅迎敌,卫亲王本人更是摩拳擦掌,四次出城与宋衍对决,希望用胜利稳住军心,谨慎持重的宋衍深知他的心思,小心应对之下,两胜两平,双方兵力消耗几乎对等,巴林郡很快便在惶恐中狂躁起来,龙修便是在此时与宋衍汇合,五十万精兵压阵之下,坚守数月的巴林郡连一天都未撑过。
随着巴林破局,胶着的战况一去不回,煌煜以巴林为据点,兵分两路,一路南下扫荡,一路直奔连目都城。
----
巴林胜利的消息传到吴州的时候,容旬和秦可义正站在吴州外城的城墙最南端,看着大片船只隐隐绰绰,脸上并没有喜色。
“都是商船?”容旬早已听闻连目屠杀煌煜子民的事情,目光里有些怜悯,启国新帝杀了使者之后,下令所有煌煜子民限期离开。于是,数天之内,所有在启国生活经商的煌煜子民乘坐商船,从启国各处离岸,向吴州城和南部的边鹤岛驶来。
“对,吴州其实不少人在启国经商,这一次估计都会回来,其他南部诸州的人,会先到边鹤岛,再从那里乘船北上。”
“明面来看,还算仁慈。”
“你怕有诈?”秦可义摸着脑袋,十分谦虚的问着。
容旬没有回答,他看着身后足可跑马的巨大城墙,又仔细看着这个最南端的内港,从内港上来没多远就是南城墙,南城墙又与外城墙斜斜的交汇,一条狭窄的阶梯从交汇处十分陡峭的延伸下去,直接达港口。
但是,反过来也一样,如果他是启国将领,与其死攻城墙,不如拿下渡口,然后派死士分两路,一路从城墙南部往北进攻,扰乱防线,最好还能打开城门,一路从港口直接进城,扰乱粮仓和后勤,同时,再派兵攻打城墙,如此三路配合,吴州城要同时防守三处,必定顾此失彼。
秦可义知道容旬在想什么,一个月前,容旬看到吴州地图的时候就说过兵分三路的打法,这两天听说煌煜子民撤出启国,立刻就要求来最南端查看地形,显然是有所顾虑。
“我明白,陆将军早就料到这些,是我多虑了,只是不过来看看,我心里总是有些担心。”容旬抱歉的笑一笑,沿着陡峭的石阶往下走去:“下面居然有一个酒肆,不如让我请秦总兵喝一杯,答谢总兵大人这一天辛苦的陪同。”
秦可义眼睛一亮,大声说道:“一杯可不够,起码得一桶。”
“哈哈,好!”
秦可义听到容旬的笑声,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往下走去。
骊山平原那一战后,秦可义对容旬就莫名的有些敬畏。
一个月前,孙亮受命夺回岗哨石岛村,容旬知道后,毛遂自荐一同前往,当时,秦可义就觉得眼皮一跳,还未来得及阻止,孙亮已经兴高采烈的跳起来,冲到自己跟前要人,他知道容旬心意已定,只好再往上请示,没想到陆据一口答应,提拔容旬为千夫长,统精兵两千,协助孙亮。
后来,容旬和孙亮出发侦查石岛村,身陷埋伏,秦可义接到信号领兵增援时,看到一片焦土的村庄中,容旬伤痕累累的靠着一块大石,他的周围,启国士兵的尸体堆积如山,身后,近十名重伤的煌煜士兵和孙亮一起靠在大石的另一侧,昏迷不醒。
秦可义当场就有些傻眼,他看到四处蔓延的血,不敢想最后的战况。
“若非广泽,我们就死定了……”孙亮醒过来之后谈及那场遭遇战,眼里既恐惧又后怕。
原来,那天,煌煜五百名侦察兵果然遇到了两千启国士兵的埋伏,毫无退路,是容旬带着所有人殊死抵抗,且打且守,不仅抢到机会让人回来报信,最后还夺回了石岛村。
自那之后,孙亮完完全全变成了容旬的死忠,一口一个“广泽兄”,加上被救回来的人口口相传,容旬很快就有了空前的人望。陆据又再提拔他为军师右郎将,可参与战略提议,同时肩负培训骑兵与弓箭兵的重责。
秦可义只当陆据是趁此机会补上此前的赏赐,虽然听不懂军师右郎将是干嘛的,却也并未多想,他一直记得骊山平原上那个忧伤的侧脸,那样的神情和他求死一样的行为交织在一起,时常令他迷惑。
酒过三巡,秦可义终于忍不住,在昏暗的小酒肆中轻轻说道:“广泽,我知道你厉害,可是下一次打仗,不要再那么……那么不要命了好吗?”
容旬一愣,看着秦可义,许久说道:“对不起,让秦总兵担心了。”
“不是担心,”秦可义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想了想说道:“我只是觉得吧,奔赴战场并不需要抱着奔赴死亡的心情,每个人都还是想要回来的是吧?你……你一定也还有家人朋友要回去见的吧。”
容旬笑着垂下头去,沉默片刻说道:“是啊,如果活着,还想回去抱抱小侄女呢。”
“侄女!?”秦可义听到他的话,瞬间激动起来:“你还有侄女?几岁了?在哪里?可不可爱?你这么好看,她肯定很可爱的!我大姐去年也生了孩子,可惜是个男娃,我做梦都想要个女儿啊!!广泽啊你可不能丢下她啊!”
容旬眨眨眼,看着突然就抓心挠肺激情跳跃的秦可义,几乎要愣住了,不过对方这个样子,他原本沉重的心情都不由得好了些,轻轻碰杯笑道:“秦总兵将来一定儿女双全,绕欢膝下的。”
“多谢广泽吉言,喝酒喝酒!”秦可义一仰脖子全干了,拍桌说道:“还有啊,不许再叫我秦总兵了,我今年三十了,怎么也比你大,你要叫一声秦大哥。”
“是,秦大哥。”容旬好脾气的点点头,慢慢干了手里的酒。
秦可义更加高兴起来,叫嚷着上酒上酒,昏暗的酒肆里,沉闷一扫而光,他爽朗的笑声传到酒肆外,传到了外桌上枣红长袍的男人耳里,男人就着笑声饮尽杯中酒,慢悠悠的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