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旬一愣:“投降?可是新帝对煌煜虎视眈眈的,他应该不同意吧。”
陆据不慌不忙的说道:“如果探子的消息没有错,启国第一任新帝不过是幌子,他们这几年实力最大的其实是二皇子尧天宸,第一任新帝即位后也受制于他,但新帝眼看连连败退,没受住贵族的挑拨,在朝堂上力主和谈。那之后没多久,他就暴病身亡。”
“二皇子?”
“嗯,说起来,第二次攻打吴州的时候,殿下也见过他。”
容旬想起那个人,当时他给自己的感觉就十分不好,没想到他的地位这么重要。
“还有,”谢珩说道:“你还记得启国的十二公主尧卿儿吗,后来我仔细跟何光明对了一遍,如果我没猜错,她前往京都并非被何光明说动,而是假装被说动而已。”
“我当时也觉得那位公主的举动很奇怪……”
“二皇子和十二公主是一母所生,绑得很紧,京都那一连串杀人事件虽然是何光明所为,但我后来听他仔细说起,并不觉得连目皇室从中能有多大益处。”
容旬垂下头:“不仅没有益处,还给了煌煜出兵的理由。”
“可不是。”谢珩点点头,容旬就是在京都杀人案之后突然失去联络的,再见面时,浑身伤痕累累,匆匆逃离,想到这些,他心里微微一冷,不再说话。
“可是……”孙亮不太理解:“就算尧天宸觉得自己厉害,但他怎么会相信自己能吃下煌煜呢?何况现在节节败退,也不愿意投降?”
容旬心中一动,帝师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他抿嘴不语,轻轻问道:“你们打算和启国贵族议和吗?”
“暂时不。”陆据目光冰冷,毫不犹豫的说道:“启国建国近百年,皇族势力盘根错节,和那些贵族们紧紧纠缠在一起,如今分成两派,就算议和了,也不能维持长久的安定,意义不大。”
“你的意思是,要等到启国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
“可以有还手之力,但不可以有还手之心。”谢珩接过话题,却不愿意多说,容旬看着他,见他微微一笑,眨眼说道:“既然尧天宸自己送上门来,先狠狠打一顿,让他们知道实力的差距再说。”
容旬摇摇头,他更加高兴了:“明天我带你去看看,说实话我都吃了一惊,咱们现在的弩虽然强劲,但射出去不到百米远,只能近距离防御和攻击,而且你也知道,装填慢,和长弓相比,劣势很明显,但是啊,尹都督抚搞出来的这一把,啧啧啧,三倍的距离,而且还可以自动填一发,也就是说,射一次,可以连续射出两支箭。”
“是吗?”容旬吃了一惊:“如果是这样,三重箭阵的其中一排,完全可以改成弩弓,一旦射中,敌人几乎一击致命。”
秦可义和孙亮激动的点点头,孙亮脱口说道:“如果做成巨弩,可以直接从汾河的这一头射到另一头……哎呀!”他话音未落,头上已经挨了谢珩一拳,抱着头委屈的说道:“干嘛打我?”
容旬脸色微白,良久不语,孙亮这才反应过来,咬着嘴巴埋头吃菜。
“其实并不可行,”谢珩轻轻说道:“那样的巨弩,对衔接处的柔软度要求很高,又要保持相应的力量,现在的铁根本做不到。”
“嗯……”容旬点点头,他喝得有些多了,觉得头闷,便说道:“我出去透透气。”然后起身朝外走去,陆据看了一眼谢珩,谢珩笑一笑,冲他扬了扬杯子,不疾不徐的继续喝着。
容旬走到屋外长廊的拐角处,窗户打开着,耳目所及十分安静。他笑了笑,大部分历史发生的时候,或许都是这样安静的,只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侵略者。
如果可以议和……他低下头默默地想了想,轻轻叹一口气,启国贵族想要议和的对象是煌煜,然而讨伐启国的军队背后,站的并非是煌煜。
“在想什么?”
身后,谢珩端着杯子走过来,枣红的大袍披在身上敞开着,慵懒英挺的模样连这悦春楼的姑娘都要把持不住。
“没什么,我的酒量似乎退步了,出来缓一缓。”
“是,脸上都有些红了,倒是看上去精神些了。”谢珩笑着说道。
容旬听到这句话,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垂下眼睛朝窗外看去。谢珩喝着手中的酒,突然问道:“龙修这个人,对你到底意味着什么?”
容旬一愣,看着谢珩,许久说道:“谢大哥……我发烧的时候可能说了些胡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珩一笑:“我不仅放在心上了,并且还仔细考虑过了。”
容旬听了不解,谢珩的眼神越发深沉了些,轻轻说道:“我原本想问你,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离开他,不过现在我不想问了。不管他做了什么,你既然离开,就说明他做得不好,不管是哪方面做得不好,殿下不妨考虑考虑我?我一定比他做得好,如何?”
容旬想了想,有些无奈的低下头说道:“谢大哥你醉了。”
“醉了才会说想说的话,”谢珩慢慢靠近了一些:“我希望你现在也醉了,愿意告诉我你的心里话,比如,他对你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也好知道自己还有多远。”
谢珩牵起容旬的手,看着他手腕上一根黑线隐约露出袖口,黑线的另一侧,那块刻有“修”字的墨绿玉石安安静静的贴着他的脉搏,“即便到了这一刻,你依然带着他的东西。”
容旬也看到那根绳子,眼神里就有些戚惶。
许多年前,名叫“章北”的少年将这块玉解下来戴在自己手上,自己时常观摩,玉的纹理几乎要刻进脑子里,后来,“章北”的幻象被打碎,他便将它解下来交给了来升,以示自己与他再无瓜葛。
煌煜开国之后,他在鬼门关前挣扎着醒来,看到它绑在手腕上,旧旧的,如同隔世,已经是“龙修”的那个人却不许他解下,胁迫他时时戴在手上。
一晃数年,直到他蜷缩在天乾殿的宽椅上,一点点用牙齿将它咬断,看着玉落在椅子下,跟自己的心一样没有一丝光彩,那是他第二次跟对方告别,只是告别的对象不是“章北”,而是“龙修”。
再也不想有瓜葛了,那两个月,他不知道多少次这么想着,可是逃出京都的时候,他在马车轻微的晃动中,抬起手腕又看到这块玉。
新的黑线里绞着金丝,需要更久才能咬断,它挂在那,仿佛代表那个人无声的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跟随到底。
“十年了……”容旬忍不住脱口而出,又急忙停住,他将手腕抽出来,看着那根黑线藏进袖子里,十年了,他早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任何人,如今这块玉戴在手上,如同遗物。
谢珩看着他的表情,许久,低声说道:“他今年二十五岁,你认识他的时候,他才十五岁?”他认真算了算,有些为难的皱起眉头:“弟弟、知己、情人……你可别告诉我都是啊……很长一段时间,你们明明是敌人的吧。”
容旬心里百感交集,许久才说道:“都已经过去了,不管怎样,谢大哥……我不希望你变成他的敌人。”
谢珩眨眨眼,四目相接时,诸多对话已经悄无声息的完成,他笑了笑,饮尽杯中酒,十分豪迈的说道:“是不是敌人我不知道,但他现在多了一个情敌,这一点改不了了。”
容旬一愣,心里微微沉下去,不知道该如何说,正忐忑间,秦可义急匆匆的伸出头来喊道:“快回去,都府着火了。”
两人听到吃了一惊,互相看一眼,跟着秦可义往回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