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面飞向天空的瞬间，克里斯蒂娜耳边就响起尖锐的、宛如金属刮过玻璃的摩擦声，随后是几乎震破耳膜的轰鸣。
她一只手紧紧抓着索伦的手掌，另一只手捂向耳朵，旋即发现这根本没有意义，不光是因为只能捂住一半耳朵，还因为这声音来自她自身发出的高温火焰与空气的摩擦，根本无法阻挡。
好在没过几秒，就连声音都被抛在了身后，被火焰包裹着的蒂娜耳边只剩下自己因为紧张而变得急促的呼吸与心跳声。
脚下的复活广场迅速缩小，然后是整座库克瓦城，周围的山地、沙漠如画卷般从蒂娜眼前掠过，前不久才让她和多萝西遭遇了绑架的解放港像是卷轴上一块黑斑，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出现又消失，将深蓝近黑的海洋拉入画中。
这也太快了，会不会撞到飞鸟，又或者不小心栽进海里……蒂娜内心有些担忧，但更多的则是亲身体验超凡能力的喜悦与兴奋，而且她注意到自身已经与周围的紫色火焰融为了一体，一方面能清晰感受到四周的状态和飞行轨迹，另一方面，哪怕撞击到海洋、地面，甚至是更为坚固的物体，高温也会瞬间将其化为灰烬，自身则能毫发无损。
这就是天使的力量吗……她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连自己都听不见声音，旋即想起可以在意识内与“队友”沟通，稍作调整后，在心中传递着自己的疑问：
“索伦先生，我们是已经超过了声音的速度吗？”
虽然学校还不教这种物理知识，但有一个经常做研究，随时把各种专业术语挂在嘴边的姑姑，蒂娜还是了解不少超出自己年龄的知识，知道声音能够在几小时内从大陆一端传递到另一端，远远超过蒸汽列车的速度。
“聪明的小姐，叫我格莱德就行了，”拉着蒂娜和多萝西的手，在两人稍前一点的位置几乎化为火焰长枪飞行着的索伦同样在意识链接中说道，“至于音速，那对普通人来说是个大麻烦，对非凡者而言并不难突破，事实上，我们现在的速度已经超过了音速的三十倍，大概是……每小时35000公里。”
“如果不随时调整方向，我们的速度已经能直接飞出大气层，进入太空了，当然，这对你们而言并不是好事，虽然我能把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可在真空之中你们还是会感到难受的。”
廷根到贝克兰德的距离超过200公里，蒸汽列车需要4小时，提速之后也要2小时以上，而我们现在的速度比蒸汽列车快400倍……蒂娜兴奋地在脑中计算着，但身体却一动不敢动，生怕在这种高速之中一个不小心就脱离了引路的格莱德·索伦，被抛在看不到边际的海洋深处。
在她身侧，同样被索伦牵着的多萝西并未像自己的妹妹一样好奇张望，而是微微抬起黑发根根被紫色火焰包裹的脑袋，问道：
“格莱德先生，您的姓氏，也就是‘索伦’，是因蒂斯原本的王室的那个吗？您是索伦王朝的后裔？”
“其实，他们是我的后裔。”
格莱德·索伦用平淡的语调在意识之中回答道。
“可是，索伦家族好像在第四纪就已经存在了，那您岂不是……”
多萝西惊讶地说道，如果不是被紫焰笼罩，蒂娜认为自己肯定能看到一张瞠目结舌的脸。
当然，她自己也同样惊讶，因为这意味着，“天使”的寿命甚至能够超越一个纪元，超过从诞生到衰败的王朝的存在时间，达到以千为单位的恐怖数字。
这之前，蒂娜和多萝西遇到的另一位天使，安妮·古斯塔夫也是第四纪元诞生的，但祂已经成为了幽灵船“安妮女王复仇号”，显然是特殊情况。
上千年的寿命，能让人在天空中飞行的能力……蒂娜又一次对非凡者，对超凡世界充满了向往，一如她今天刚刚听到二十五条神之途径的时候。
感受着海面上不时出现的船只、岛屿以极快的速度向后掠过，她不禁问道：
“普通人，也可以成为非凡者吗？”
格莱德的头稍微偏了偏，蒂娜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普通人当然很难，不过对已经接触到了神秘学世界的你们来说，只需要一份魔药配方，一些算不上昂贵的材料，以及一点点运气，就能成为真正的非凡者，拥有某条途径的超凡力量。”
祂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解释着。
“但是，那只能算是入门，如果你的目标是我现在使用的力量，又或是你们在路途中见到的种种奇特又强大的超凡能力，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见到的都是成功活下来的高位存在，只看到了我们得到的好处，而不是那些在晋升过程中因为各种原因死去的失败者，这会让你有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认为晋升到高序列，成为圣者或天使是件简单的事情。”
我并没有这么想……蒂娜下意识在脑海中反驳，但也清楚自己确实是抱有类似的侥幸心理，遂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
“就算你运气不错，能够成为高序列的非凡者，在‘非凡特性守恒定律’的作用下，高位的特性数量也是有限且稀少的，绝大部分早已被各大教会、家族和组织瓜分、使用了，你要更进一步，就要杀死那些既得利益者，抢走他们的资源，这种事你真的能接受、能习惯吗？”
格莱德的语气变得严肃。
这，这不就是杀人越货吗……蒂娜惊呆了，隐约想起灯神灌输在自己脑海之中的、关于“特性守恒”的知识，知道格莱德并非妄言，“资源紧缺”是超凡世界真正存在的巨大问题。
此时，对方就像是剥开了“超凡”表面那层光鲜的皮肤，将血淋淋的现实展现给她看，问她“你能接受吗”。
我能接受吗……
蒂娜沉默了。
见她不语，格莱德笑了笑，转而用轻松些的语调继续道：
“不过这些事情离你们都很遥远，有家族的庇佑，有资源的帮助，虽然还是会面临其他问题，但总归要比普通人简单很多的。”
“可我们家既不富裕，又没有权势，只是个普通的，嗯，用报纸上的话来说，只是个中产家庭。”
蒂娜嘟了嘟嘴，在内心回答道。
当然，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班森伯伯是财政部的副部长，姑姑是颇有名气的科学家，现在自己怀中还揣着能实现愿望，让家庭变得富裕的“许愿神灯”，起点确实可能比一般人要高，但一直以来的普通生活还是给她留下了“自己很普通”的印记。
“中产家庭……呵呵。”
这个说法似乎逗笑了格莱德·索伦，祂呵呵了几声，转而说道：
“如果你们真的能下定决心踏上超凡之路，那最重要的就是选择合适的途径，关于这点，我只能给你们一个忠告：慎重，再慎重，当你选择了一条非凡途径，相应的朋友和敌人也就确定了。”
朋友和敌人……这和非凡特性的“稀缺性”有关？蒂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仍然忍不住追问道：
“如果想要像您这样在天上飞翔呢？”
“‘红祭司’，也即猎人途径的特点是张扬、狂妄，也包括一定的……男性魅力，这可能会让你们对这条途径有一些超出理性的好感，但实际上这并非你们的最佳选择，其他途径，比如‘学徒’，比如‘收尸人’和‘魔女’都有快速旅行的力量，‘占卜家’、‘阅读者’、‘秘祈人’也能依靠特殊手段做到这一点，最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格莱德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猎人’在某个序列，会将女性非凡者强制变成男性，这就是高序列不存在女性猎人的原因……唔，只有一个，唯一一个例外。”
变成男人……蒂娜突然一阵恶寒，不知为何立即就对“猎人”途径失去了兴趣，而她身旁的多萝西则好奇地反问道：
“就像‘魔女’途径？”
“嗯，它们恰好是相邻的、可以互换的途径，我猜你们在路途上遇到过变成女人的‘魔女’了，呵呵……嗝儿。”
格莱德在两人内心深处笑着回答，突然打了个嗝，语气又正经了许多：
“我们快到了，前面就是东大陆。”
在蒂娜与这位天使共享的视野和感知之中，一片已经笼罩在夜色中的大陆正飞快地从海平线处浮现。
此时太阳已被她们抛在身后，黄昏的黯淡光芒正从漫长的海岸线上抽离，但一片位于海边悬崖之上的恢弘建筑群却依然被金色的阳光所笼罩，无数宫殿、高塔和围着它们的城墙仿佛凝固于黄昏的色彩之中，宛如史诗故事中神灵的居所。
“那里就是‘巨人王庭’。”
格莱德介绍道，拉着两位少女开始减速，从为巨人打造的华丽宫殿上方飞过，降下高度，朝一座距离黄昏中的建筑群不远处的小镇落去。
直到这时，蒂娜才重新听到火焰与空气摩擦的呼啸声，有了一种回到现实世界的实感。
“您还好吗？”蒂娜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刚才耗费太多力量了，毕竟带着我们两个人……”
格莱德刻意做出的酷炫表情瞬间垮了下来，祂张了张嘴，用带着莫名情绪的语气说道：
“没事，只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喜欢用这种姿势落地……或许是途径顶端的影响……”
祂咂了咂嘴，回头看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小镇，继续道：
“这里就是来东大陆拓荒的移民最初建立的小镇，也是距离巨人王庭最近的地方。十多年前，整个东大陆还是一片荒芜，被黑暗和危险所笼罩，生活在此的不足万人。
“直到暗色的太阳坠落，那位真正的‘太阳神’回归，这片大陆才真正适合人类生存。
“现在，不光是南北大陆的移民，从更遥远的东方沿陆路到达的西大陆人也在开拓这片土地，带来了有别于‘灾祸女神’、‘愚者’和‘太阳神’等信仰的佛教、道教，你们可以在这座小镇见到他们。”
听着就像是道别前的话……蒂娜怔了怔，问道：
“那您呢？”
“我？要去完成灾祸女神交给我的任务了，找到梅迪奇，把一份无法拒绝的礼物送给这个家伙。”
礼物，还是“灾祸女神”的礼物，不会是什么灾难和末日吧……抱歉，女神，我并不是在说您有什么问题……在内心嘀咕了几句，蒂娜和多萝西与顺路送了她们一程的格莱德·索伦道别，看着这位天使重新以一种怪异但十分帅气的姿势跳向空中，成为一团煊赫的紫色火焰在夜幕之中远去。
与此同时，两人体内属于对方的灵性、力量也迅速消失，转而变成了一种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
感觉也就飞行了10分钟，怎么已经变成晚上了……蒂娜抬头看了看皎洁的银月和宛如点缀在黑天鹅绒幕布上的繁星，突然意识到了重要的问题：
“等等，现在是傍晚？妈妈和爸爸会不会已经到家了？”
她双手抱住脑袋，感觉自己离黑暗逼仄的地下室又近了一步。
“唉，谁让你平时总是看冒险，不多读读科普书刊，”她身边的多萝西叹息一声，指了指两人来时的方向，“我们从南大陆向东飞行会跨越不同的时区，这里是傍晚，但廷根市应该还是下午。”
“离妈妈回到家里把你关进地下室，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她安抚似地摸了摸蒂娜的脑袋。
是这样吗……我记得《大冒险家》系列好像有提到过……蒂娜这才放下心来，但她看了眼笼罩在奇怪的黄昏光芒中的巨人王庭，又望向不远处的小镇，最终还是下了决定：
“我们先到镇子上看看，了解一下巨人王庭的情况，再进入那座宏伟宫殿吧。
“而且，我也有点饿了……”
摸了摸柔软的肚子，蒂娜的声音越来越小。
————
进入这座被称为“下午镇”的小镇中，蒂娜和多萝西立即被拥挤但不混乱的街道，肤色、服饰不同的人群和琳琅满目的商品所震撼。
这里和蓝山岛的“慷慨之城”拜亚姆类似，有一种北大陆城市不具备的自由和散漫气息，又比拜亚姆多了一些异域风情，多了许多肤色比鲁恩人稍黄，五官更为柔和，黑发黑眼，穿着长衫或荷叶边长裙的西大陆人。
当然，也少不了身高两米多，带来极强的压迫感的半巨人。
建筑整体偏向北大陆，看来第一批“移民”还是以那里的人为主，但人种上却混杂了所有国家、地域的风格，不知道他们用哪种语言，鲁恩的苏勒和便士能不能在这使用……
顾不上欣赏街景，蒂娜循着一股钻入鼻孔中的甜香气味，来到一条以街边小贩售卖各种食物为主的巷子中，迅速找到了自己喜欢吃的食品。
居然有甜冰茶，有迪西馅饼……熟悉的气味让蒂娜仿佛回到了廷根市，回到了水仙花街和铁十字街交汇处的市政广场。
她刚在内心欢呼了一声，就听到身旁传来一道清澈如水却让人耳朵有些瘙痒的嗓音。
这声音说着蒂娜听不懂的语言，但在刚传入她耳朵时，却被“扭曲”成了纯正的鲁恩语：
“我就说来这里一趟没错吧，这里有很多来自东方，来自那个西大陆的美食，就连在特里尔都吃不到。”
“你在拜亚姆，在拿斯都是这么说的，”另一道妩媚又甜美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但我觉得和微风舞厅附近就能吃到的小吃没有什么区别，芙兰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