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化的盆地上，热浪扭曲着空气，将那份沉重与悲凉也蒸腾得愈发浓郁。
李维将如同死狗般的红孩儿扔在牛魔王脚下后，场中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只有红孩儿压抑的、带着痛苦与屈辱的喘息声，以及牛魔王那沉重如风箱般的呼吸。
牛魔王的目光，艰难地从脚下奄奄一息的“儿子”身上移开，重新落回到孙悟空身上。
他那巨大的、苍老的牛眼中，浑浊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合着脸上的尘土与沧桑，滚落下来，在炽热的地面上发出“嗤嗤”的轻响，背着火焰山的火焰热度瞬间蒸发。
牛魔王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痛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中撕裂而出，
“俺老牛……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我真的对不起你啊！！！”
他巨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颤抖，白色的胡须随之乱颤：
“当年……当年天庭与灵山联手施压，许以重利，又以我麾下群妖性命相胁……俺老牛……俺老牛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
“竟……竟然联合了其他的几个大妖，联合他们他们几个，设下陷阱，围攻于你……我真是个混蛋”
牛魔王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惨烈而屈辱的战斗，眼中充满了血丝：
“我们……我们趁着你和天庭大军鏖战之后，法力未复……从背后偷袭……俺老牛……俺老牛亲手用混铁棍，砸碎了你的琵琶骨！”
“看着你……看着你被他们分尸……夺走根器……俺却……俺却只能在一旁看着！”
“什么踏马的平天大圣！俺踏马的就是个懦夫！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说到痛处，牛魔王抬起那如同枯树般的手臂，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发出“咚咚”的闷响，仿佛要将那颗被愧疚啃噬了千百年的心掏出来一般。
他那山岳般的身躯佝偻得更低了，几乎要伏倒在地，英雄末路，莫过于此。
赤尻马猴在一旁听得默然，他虽然早已听闻过此事，但亲耳听到当事人如此痛苦地忏悔，依旧感到一阵心悸。
天命人李司梵更是面色复杂，他看着那位传说中顶天立地的平天大圣，如今落魄悔恨至此，心中对那幕后操纵一切的“天命”与神佛，憎恶更深。
这漫天神佛竟是如此的虚伪。
李维静静站立，他虽然能理解牛魔王的无奈与痛苦，在那等庞然大物的压迫下，个人的情义往往脆弱不堪。
但是他同样无法完全认同这种背叛，只是此刻，指责毫无意义。
孙悟空听着牛魔王声泪俱下的忏悔，金色的眼眸中平静无波，既无愤怒，也无宽恕，只有一种看透世情的淡然。
他缓缓开口，声音打破了牛魔王的自责：
“老牛，这些话，你不该对俺说。”
牛魔王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他。
孙悟空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跨越世界的疏离：
“俺不是你那个世界的孙悟空。你的贤弟，早已死在你们联手布下的陷阱之中，魂飞魄散。”
“你的道歉，你的悔恨，他听不到了。你对俺说这些，毫无用处。”
这话如同冰冷的刀子，刺穿了牛魔王最后的一丝侥幸。
他浑身剧震，
是啊，眼前的孙悟空再像，再强，终究不是那个与他歃血为盟、并肩作战的结义兄弟了。
他的忏悔，注定无法传达给该听到的人。
巨大的悔恨已经让牛魔王神魂不清了。
“是……是啊……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牛魔王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巨大的悲伤几乎要将他淹没，
“俺连当面忏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无尽的悔恨如同毒火，这斗火竟比三昧真火还要让人难受几分，在他五脏六腑中翻腾、灼烧。
他猛地捂住胸口，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异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哇——！”
一声压抑不住的呕吐声，牛魔王猛地张开口，一道混合着胃液与黯淡金光的物事，被他呕了出来，落在灼热的地面上。
那并非污秽之物，而是一具！
一具残缺不全、焦黑干枯，仿佛被雷火焚烧过，却又隐约保持着猿猴形态的尸身！
尸身之上，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又悲凉的残余气息——正是此方世界，齐天大圣孙悟空的残骸！
那缺失的，正是已经被天命人收集到的部分根器所对应的躯体部位！
牛魔王竟将这位结义兄弟的尸身，一直封印藏匿在自己的胃囊之中！
以自身妖元温养，也以自身承受着这份沉重的罪孽与煎熬！
“贤弟……俺……俺把你藏在这里……谁也不知道……”
牛魔王看着地上的残骸，泪水奔涌，
“俺对不起你……俺知道……所以，就算是红孩儿……俺最宠他的时候……他也休想从俺这里拿走你分毫……这是俺欠你的……俺唯一能为你做的……”
他抬起头，恳求地望向孙悟空：
“大圣……你虽非他，但同源同根……他……他的身后事……交给你处置……俺老牛……再无遗憾了……”
孙悟空看着地上那具属于这个世界的“自己”的残骸，金睛之中终于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他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只是抬手，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那具焦黑的尸身，便要将其引向天命人李司梵。
根器归一，乃是此界天命人的职责。
然而，就在那尸身即将离开地面，飞向李司梵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原本瘫在牛魔王脚下，气息奄奄、仿佛只剩一口气的红孩儿，眼中猛地爆射出怨毒与狂喜交织的厉芒！
他身上的萎靡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蓄谋已久的爆发力！
“这猴子的东西是我的了！！”
他狂吼一声，身形如同鬼魅，化作一道赤红色的流光，以远超之前表现的速度，直扑向空中那具大圣尸身！
他之前的重伤，竟是伪装！
目的就是为了麻痹众人，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抢夺他梦寐以求的力量之源！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牛魔王甚至来不及反应，只是徒劳地伸出手，发出了一声嘶哑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