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路边大树的影子,鬼影般幢幢晃动。
顾亦安悬在半空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黄立启像是没察觉到这瞬间的冰冷,依旧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但还算维持着。
“看来,朋友对我,或者说对创界,没什么好感。”
他自己找了个台阶,收回了手,略带自嘲地笑了笑。
顾亦安不说话。
他的大脑正在以超高速运转。
黄立启,这个名字,陌生的。
初级觉醒者,这个等级,代表着力量、速度、反应能力远超常人,但仍在可以理解的范畴内。
对自己构不成威胁。
他自报家门的目的?
试探?还是求援?
黄立启见他不语,脸上的苦笑更浓了几分。
“朋友,你不用这么戒备。”
“如果我是来抓你回去的,就不会是一个人,更不会带着我的家人。”
他的目光,越过顾亦安的肩膀,望向他身后那辆suv。
“你那一脚,踹断防撞护栏的钢制螺栓。”
“这种力量,绝对不是普通人能拥有的,我当时就断定,你跟我,是同类。”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下来。
“创界科技,就像一个巨大的蚁巢。”
“所有觉醒者,都是工蚁。我们拥有了超越凡人的力量,却也失去了最宝贵的自由。”
“我们的家人,就是套在脖子上的项圈。”
“创界通过他们,牢牢控制着我们,让我们为他们卖命,去执行那些九死一生的任务。”
“而宗世华那边的觉醒者,更惨。”
“他们像是被圈养的獒犬,管制更严,几乎没有逃脱的可能。”
“所以,你带着家人,如此坚决地向西逃亡,我猜,你也是从创界那个蚁巢里,侥幸爬出来的。”
黄立启的每一句话,都像经过了精心的编排。
有事实,有推断,有共情。
顾亦安的眼角余光,瞥过黄立启那辆普拉多。
车窗里,一个女人的脸贴在玻璃上,正担忧地望着这边。
后座的老人和孩子,只是两个模糊的影子。
他在分析黄立启话里的信息。
条理清晰,逻辑自洽。
他说的,基本符合自己对创界和宗世华的认知。
这让黄立启的可信度,提升了几分。
但顾亦安依旧沉默。
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语言,是最廉价的武器。
黄立启似乎习惯了他的沉默,继续抛出自己的筹码。
“我这次逃出来,策划了很久。”
“我只是创界夏国区一个小部门的执行策划,负责一些外部事务,能接触到的情报有限。”
“我知道,这样逃亡不是办法,世界太大了,我们能躲到哪里去?”
“所以,我的目标很明确。去西洲。”
“那里地广人稀,崇山峻岭,是天然的屏障。”
“更重要的是,我从一些零碎的情报中得知,有一个地方,一个由最早从创界逃脱的觉醒者们,建立的庇护所。”
黄立启的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里透出一丝灼热。
“那个地方,叫摇篮公社。”
摇篮公社。
四个字,第一次撞入顾亦安的耳中。
“公社?”
顾亦安终于开口,惜字如金。
“对,一个据说人人平等,互帮互助的小社会。”
黄立启的眼神更亮了。
“一个真正能让我们和家人,安全活下去的地方。”
“在哪?”
“我不知道具体位置。”
黄立启坦然地摊开手。
“创界一直在找它,也派出了不止一波觉醒者去清剿,但派出去的人,都有去无回。这也从侧面证明了摇篮的实力。”
“不过,我截获了一条加密情报。”
“在西洲的赤铜镇,有摇篮的一个外围联络点。”
他说摇篮两个字的时候,发音很奇怪,像是某种暗语或者口令。
顾亦安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一个不知道具体位置的传说之地,一个只存在于情报里的联络点。
这听起来,更像一个为叛逃者精心布置的坟墓。
“你为什么敢去?”顾亦安问出了关键。
黄立启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着suv微弱的灯光。
“因为我分析过所有失败的案例。”
“创界派去的,都是孤身一人的战斗人员,他们的目的是渗透和破坏。”
“而摇篮有一套自己的甄别机制,能够分辨投靠者是否真心。”
“而我,”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的车,
“我带着我的妻子,我的母亲,我七岁的儿子。”
“我的一切都在这里。我不是去执行任务,我是去投奔,去寻求庇护。”
“相信,他们会接纳我。”
他的目光,最后落回到顾亦安身上,带着一种郑重的邀请。
“朋友,你的实力远在我之上。”
“独自一人,或许你能活得很好。但你也有家人。”
“我们目标一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一起去,如何?”
顾亦安看着他。
黄立启的眼神里,有渴望,有孤注一掷的疯狂,也有一个男人为家庭寻求出路的决绝。
这不像是伪装。
顾亦安的大脑完成了最后的评估。
一、一个由逃亡觉醒者组成的组织,合情合理。
黄立启所言,大概率是真的。
二、对方只是初级觉醒者,就算有异心,自己也完全有能力在瞬息之间将他格杀。
风险,可控。
三、摇篮公社。
这个地方,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需要一个安全的后方,来安置母亲妹妹以及江家三口。
一个不受宗世华和创界控制的地方。
这个险,值得冒。
“好。”
顾亦安只说了一个字。
黄立启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都垮了下来,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太好了!我车上有备用汽油,我们先加油。”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普拉多,很快,他的妻子也从车上下来,两人合力从后备箱里抬出一个二十升的油桶。
顾亦安没有动,江小倩和江海山则主动上前帮忙。
借着加油的工夫,顾亦安看清了黄立启的家人。
他的妻子,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眉眼间带着倦容,但动作麻利。
他的母亲,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沉默地坐在后排,怀里抱着一个睡着了的男孩。
确实是一家四口在逃难。
汽油加好,两辆车重新发动。
顾亦安的suv在前,黄立启的普拉多在后,像两只黑夜中的甲虫,驶离了国道,一头扎进了更深、更黑的盘山土路之中。
前路漫漫,通往的究竟是摇篮,还是坟墓?
谁也不知道。
车厢里,气氛比之前缓和了一些。
“哥,那个人……是好人吗?”顾小挽小声地问。
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怯意。
“不知道。”
顾亦安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紧跟的车灯,
“但我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
江小倩坐在副驾驶,没有回头。
她只是看着前方被车灯切开的黑暗,低声说了一句。
“他看你的眼神,有点怕你。”
顾亦安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怕就对了。”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每一个人都在沉默中,消化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陈清然始终一言不发。
她只是时不时会侧头,看看身边的女儿,又看看驾驶座上,儿子那年轻却无比沉稳的侧脸。
她的眼神复杂,有担忧,有心疼。
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的……骄傲。
她的儿子,已经长成了一棵,能为所有人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不知行驶了多久,当所有人都昏昏欲睡时,开车的顾亦安,瞳孔猛地一缩。
他减慢了车速。
“怎么了?”江小倩立刻警觉起来。
“前面,有东西。”
车灯的尽头,山路的转角处,横着几棵被砍断的大树,粗暴地组成了一个路障。
路障旁,几个黑影晃动。
手里拿着的东西,在车灯的照射下,反射出金属和木头交杂的光。
不是怪物。
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