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耳,念头一动,一幅幅画面慢慢涌入脑海,
大红盖头下,那抹模糊却温婉幸福的笑靥……
那笑容,他曾笃定是东宫若疏的,可此刻细看,那眉眼弧度,那羞涩中带着的坚韧气韵……分明是……
闵宁?
秦青洛?
不……不对……影像混乱交错,盖头下的脸似乎一直在变,却又始终蒙着一层纱,看不真切。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绝不属于身下这个笨姑娘。
是有人……
陈易心中一冷,猛地环顾四周黑漆漆的婚房。
眼前的景象如同浸水的壁画,鲜艳的红色和温暖的烛光迅速晕开、流失,露出底下冰冷死寂的底色。
那精心布置的婚床、百子帐、甚至身下柔软的锦被,都如同烟尘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凝固在时间中的画面,闵宁和秦青洛,依旧保持着那完美却虚假的微笑,手持合卺杯,动作定格在向他走来的最后一瞬。
而婚榻之上,身下的重量和触感骤然消失。
东宫若疏的身影变得透明、模糊,蜜瓜再次变得看得见却摸不着,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波动起来,她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将变得虚幻的衣襟拢好,整个人轻飘飘地浮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彻底脱离了方才任人摆布的窘境。
陈易僵在原地,看着这瞬息剧变的景象,看着那两张凝固的幸福笑颜,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
方才那旖旎温存的触感还残留着一丝虚幻的错觉,但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抬起头,恍惚间有了一丝明悟,愕然道:“无明世界?”
他喃喃出声,声音略显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我……还在无明世界里?!”
之前已陷入一次,又遭周依棠当头棒喝,此刻再度恍惚,如何看不清此间虚实?
他根本从未从无明世界中离开,就连怎么离开无明世界,记忆都已模糊得不成样子,那时离开无明世界,只是他在心想事成地寻到了所谓出口,以为自己离开了无明世界!
陈易敛起眸子,周身气息猛地一变,凌厉无匹的剑意不再有丝毫收敛,轰然外放。
剑意天地笼罩四方,他四面寻觅根源所在,
就在他的剑意触及到一片虚无的阻滞时,一个空灵而悲悯的声音,直接在他识海深处响起,不带丝毫烟火气。
“不用找了。”
陈易猛地回头。
只见在那一片凝固的黑白灰底色中,一道纯净的、由柔和白光构成的身影悄然浮现在自己身侧。
她周身笼罩在朦胧的光晕里,看不清具体容貌,唯有一张恒定不变的面孔,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
清净圣女。
无需哪怕一句言语揭露,陈易便意识到此人是谁。
她微微偏头,看着如临大敌、剑意勃发的陈易,那笑意似乎加深了一丝。
“看来,你终于醒了一刻,倒是有几分本事。”她的声音依旧空灵,“只可惜,这清醒……于事无补。”
陈易面色微敛。
他不想与这女子多说废话。
所以,何必多言?
陈易骤然起剑,后康剑落入手中,一剑贯穿而去。
剑光如冷电裂空,直刺那团人形白光,却毫无阻滞地穿透而过,毫无刺中实物的感觉,仿佛刺中的只是一捧流动的雾,一缕凝形的风。
陈易心头一凛,收剑回身,只见清净圣女依旧静立原处,连那悲悯含笑的嘴角弧度都未曾改变分毫。
她缓缓开口,声音直接在陈易心湖内回荡,空灵得不带一丝杂质,“凡铁俗念,如何伤得有明之身?陈易,你还不明白么?在此间,我即真实,而你,尚在无明之中挣扎。”
清净圣女微微偏头,光晕构成的轮廓似乎流动了一下,缓缓道:“想做什么?你不是早就有所耳闻了么?”
陈易思绪电转,明暗神教的那些异端经文碎片般掠过脑海。
他瞳孔微微一缩:“你是为了……明尊传承?”
陈易想起来,明暗神教的这些异端,奉行“圣火为光,明灭不定,光暗无界,人可代神”等等诸多邪言邪语,那么清净圣女此时此刻终于现身,她所求的,不言自明。
“不错。”清净圣女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赞许,却又更像是居高临下的评判,“此乃无始劫来未有之变局,天地重归混沌,正合明尊再临之机。陈易,你根骨殊异,心性虽杂驳,却恰是承载有明之人,我今日现身,非为杀你,而是予你一场造化。”
她周身白光微微流转,向陈易探出一只光晕朦胧的手,姿态如同施舍,又如同邀请:“待我重塑有明无明,登临明尊之位,你便是新世之持世明使。”
她的眸光掠过那两位面容凝固的女子,多日以来,早已看穿了眼前这男子所欲所求,其人早已断去两尸,心中牵挂,不过红尘中的有情美色罢了。
“届时,你无不可为,哪怕只是在红尘中打滚,沉溺于这些虚妄情爱,徒惹纠葛,都可,若以俗人之论,天底下万千美色,皆入你之彀中。”
陈易闻言,先是默然。
继而他嘴角缓缓扯起一个近乎讥诮的弧度:“招安?我杀了你们那么多弟子,连那自封上圣的东西都被我算计得魂飞魄散,你这般大费周章,就为了……招安我?”
清净圣女的身影在光晕中似乎微微晃动,那恒定的悲悯笑意却不变,
“尘埃过往,何足挂齿。待我真正即明尊位,光阴亦可倒流,亡魂亦可复苏,我不在意这些损耗,死了,将之复活便是了,更何况……”
她的话音略微停顿,光晕流转,仿佛在仔细审视陈易:
“这一路来,你所经历的诸多心想事成,我不是一直为你拨动缘法,若非如此,你岂能每每化险为夷,甚至得以周旋于诸女之间,看似左右逢源?
陈易,我早已为你预留下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