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焦糊味扑面而来,钻进程野的鼻腔。
他站在货柜残骸前,宛如一尊被冻住的雕像。
警戒线外,山道蜿蜒着消失在雾气中,边防哨所的探照灯扫过荒坡,映照出几具烧得扭曲变形的金属框架——那曾是一辆申报为空调维修设备的冷链车。
如今,只剩下一地碳化的纸屑和熔融的铁皮,仿佛被地狱之火舔舐过一般。
“现场没有幸存者。”副手低声汇报,“司机在车辆被拦截时跳车逃跑,身中两枪,当场死亡。身份不明,没有携带证件。”
宋昭没有回应。
他蹲下身子,戴着手套的手抚过一堆灰烬,指尖挑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焦纸。
在光线的照射下,半枚印章的轮廓隐约可见,边缘呈锯齿状,像是某种老式钢印。
他盯着那痕迹,脑海中却浮现出林晚发来的分析报告:含钛白粉的特制油墨,仅用于2001年保密档案封存项目。
这不是普通的行政盖章,而是系统内部清洗的凭证。
“筛。”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用三层细网过滤,每克灰烬都要过一遍。”
队员们迅速开始行动。
风沙混合着余烬在空中飘荡,宛如一场黑色的雪。
宋昭戴上防尘面罩,蹲守在焚烧最彻底的角落,一动不动。
三个小时过去了,他的膝盖已经麻木,视线也被汗水模糊了。
就在助手提议收队时,他忽然抬手——在一堆几乎化为粉末的焦渣中,一抹微弱的金属反光一闪而过。
他用镊子轻轻拨开灰层,一枚指甲盖大小的u盘芯片赫然出现在眼前。
芯片外壳严重变形,接口处熔成一团黑色的瘤状物,主控模块肉眼可见地已经烧毁。
“这东西还能读取数据吗?”技术员接过芯片,摇了摇头,“高温至少达到了八百度,存储单元大概率已经结晶了。”
宋昭默默地望着屏幕上的错误提示:“无法识别设备”。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突然闪过林晚说过的一句话:“古籍修复最难的是剥离碳化纤维,我们用温水悬浮法,依靠密度差让杂质自然分离。”
他猛地睁开眼睛:“用缓冲液,低温浸泡,再加上超声波震荡。”
“你是说……用修复书籍的方法来修复芯片?”
“试试。”
实验室临时搭建在移动方舱内。
宋昭亲自操作,将芯片碎片放入特制冷冻缓冲液中,启动低频超声波。
水流轻轻颤动,黑色杂质如墨汁般缓缓剥离。
二十分钟后,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残片,接入数据恢复仪。
屏幕闪烁,进度条艰难地爬升至17后停滞不前。
但就是这短短的一段,跳出了一行加密日志:
【g线调度中心|任务编号qdf - 03】
触发条件:r07协议终止,目标信息泄露风险评级↑↑↑
指令下达:执行‘清道夫’清除流程(全维度)
执行节点:江城应急归档科、喀什边境通关组、西南医疗转运站
ip自动注销时间:04:23:19
备注:本次行动由“黑鸦3”授权,所有本地日志同步覆写
宋昭盯着“g线调度中心”这五个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蹿了上来。
这不是某个具体的部门,而是一个虚拟的指挥节点,像幽灵一样游走在体制的缝隙中,每次完成任务后就会抹去自己的踪迹。
它不隶属于任何单位,却能够调动跨省资源,甚至操控档案注销权限。
他立刻拨通了林晚的电话。
电话接通时,背景传来翻动纸页的沙沙声。
“我刚比对完印泥成分。”她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尖锐,“涉案印章使用的钛白粉配方,源自2001年‘北境计划’保密封存工程。我查了参与者名单——赵德海,原市档案局副科长,现已退休。他在2003年神秘失踪前后,连续七天深夜进出应急中心档案室,累计停留时长超过四十小时。”
“还有其他发现吗?”
“境外资金流。”她顿了顿,“近三年,他名下账户接收了四笔来自注册于开曼的非政府组织(ngo)的汇款,总额一百二十七万,用途标注为‘民间文献抢救资助’。但那个非政府组织根本不存在。”
宋昭眼神一凛:“把资料加密发给陈砚,让他通过反洗钱通道深入调查。我要知道这笔钱是谁在操作。”
在显微镜下,晶体结构呈现出异常的荧光反应。
质谱仪的结果刚出来——钴 - 60同位素残留,浓度达到08贝克勒尔/克。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钴 - 60,医用放疗源的核心材料,严禁私自拆卸或运输。
而三个月前,林浩宇名下的慈善基金会曾向海关申报一批“二手放射治疗仪”,目的地为西南偏远县医院。
她调出进口清单,筛选近三年同类捐赠记录,锁定了五批未在当地卫健系统备案的设备。
随即拨通其中一家医院后勤主任的电话,伪装成卫健委督查人员。
“您好,关于贵院接收的ct - 6型放疗设备,请问目前运行状态如何?”
电话那头一阵支支吾吾:“啊……那个……运来就没电,厂家也不来修,后来当废铁处理了……”
“卖给谁了?”
“一个姓周的回收商,具体名字记不清了……”
唐雨柔记下线索,立即委托当地警方秘密追查这批“废铁”的去向。
她知道,这些所谓的“捐赠设备”,根本不是治病救人的工具——而是转移高危物资、掩盖非法交易的掩护手段。
夜越来越深了。
沈砚坐在r07旧址的临时工作站里,面前摆放着从硬盘碎片中提取的日志数据。
他打开建模软件,输入“清道夫”触发时间、地点、关联人物、ip注销序列……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一个诡异的规律开始浮现。
每当“清道夫”启动前,总有一段极短的数据波动先于指令出现,仿佛某种预兆信号。
它不属于任何已知协议,也无法溯源。
但它确实存在,而且——
精确指向每一次清除行动的核心坐标。
他屏住呼吸,将那段波动波形放大,反复播放。
嗡……
制冷机依旧在角落低声轰鸣,像二十年来从未停歇的倒计时。
“不是随机清除……是预判式清洗。”
他的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却砸进寂静的夜里,激起无声惊雷。
每一次“清道夫”启动前48小时,总有一份不起眼的行政通知悄然下发:“即日起开展全市线路检修,涉及应急广播系统备用频段测试。”
“因电力调度需要,临时关闭部分档案室监控回传。”
“配合环保巡查,暂停数据中心日志归档72小时。”
措辞平淡如公文模板,可当这些通知的时间节点与“清道夫”行动精确对齐时,它们便成了死亡倒计时的钟摆。
沈砚翻出父亲遗留的日志本,纸页泛黄,字迹凌乱得像是挣扎着写下的遗言。
他逐页翻找,指尖忽然一顿——
“g线不走明文,靠频率共振识别——周三晚九点,广播电台备用频道。”
下面还画了一串波形草图,歪斜而急促,仿佛书写者正被某种恐惧追赶。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抓起加密终端,拨通了边疆某县广电局技术员的号码。
对方接通后语气疲惫:“那个老系统?早就停用了,连电源都断了五年。”
“但我需要你接进去一次。”沈砚的声音冷静得不像他自己,“用备用电池,只开机十分钟。”
沉默良久,对方终于答应。
凌晨三点十七分,远程连接成功。
废弃广播系统的后台日志里,空荡的数据流中藏着一段诡异循环:每隔72小时,就会自动播放一段持续13秒的“杂音”,未标注来源,也无调用记录。
沈砚将音频导入频谱分析软件,滤去背景噪声——
一串数字序列浮现出来。
经纬度。
定位落点,是一座深埋于戈壁腹地的废弃气象观测站,地图上早已抹去编号,只有上世纪地质勘探队留下的模糊手绘标记。
宋昭带着突击队抵达时,天边刚透出灰白。
铁门锈蚀,屋内尘封如墓。
可当他踹开主控室的门,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墙上贴满剪报式的纸质时间表,墨迹陈旧却排列整齐:
- 2003年6月14日|江城物证中心火灾|证据灭失:陆沉案卷宗
- 2009年11月3日|喀什边检数据库宕机|目标逃逸记录删除
- 2015年8月27日|西南医疗站焚毁|生物样本销毁
七起,整整七起重大证据链断裂事件,全部指向同一个幽灵指令:“清道夫”。
而最新一行,用红笔潦草地写着:
下次触发条件:当r08数据公开超过72小时。
硬盘已被高温熔毁,主板焦黑,但宋昭蹲下身,在散热风扇的滤网上发现几根缠绕的毛发——粗粝、棕褐,带有明显动物角质层结构。
“送检。”他低声吩咐。
那一夜,他独自坐在指挥车里,耳机反复播放最后一次接收到的“清道夫”信号音频。
风噪、电流、低频嗡鸣……一切听起来都再正常不过。
可就在第十三遍重放时,一个极细微的声音刺入耳膜——
叮……叮、叮叮……叮。
驼铃。
不是机械震动,也不是金属碰撞。
那是西北牧民夜间巡圈牲畜时特有的节奏:慢三拍接快两拍,伴随着沙地脚步的拖沓回响。
几十年生活在荒原的人才懂这韵律,就像沙漠知道风的方向。
宋昭缓缓摘下耳机,眼中寒光骤闪。
他打开笔记本,调出阿尔金山区域的风速图与沙尘轨迹模型,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道弧线。
然后,他拨通林晚电话,声音低沉而笃定:
“我知道下一个销毁点在哪了……”
电话那头,纸页翻动声戛然而止。
“不是机器在动。”他说,一字一顿。
“是人在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