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芝卿卿如晤:
提笔时,思绪万千,竟不知从何说起。
欲诉衷肠,恐唐突了皎皎明月,欲掩心绪,又怕清风不解缠绵。
淮清近日灯下读《诗》,总在-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八字间辗转沉吟。
昔年诵读不过视作寻常章句,而今字字皆映照芝芝形影。
淮清自知此行南下,前路艰险,疫病横行,生死难料。
然,心中有念,便觉无所畏惧。
此念,是芝芝。
曾觉此生,或该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承家族之责,担君王之忧。
然见芝芝之后,方知世间亦有淮清想私自珍藏的风景,亦有淮清愿抛下一切规矩枷锁也要靠近、守护的人。
淮清知你心性烂漫,不喜束缚,向往天地广阔。
淮清亦不愿以婚约之名将你困于方寸之地。
淮清所求,并非金屋藏娇,而是并肩同行。
芝芝若喜作画,淮清愿为你寻遍天下奇景。
芝芝若爱自由,淮清愿为你撑起一片无拘的天空。
芝芝若想守护这桃源村,淮清便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江山万里,烟火人间,淮清只想与芝芝共览。
昨夜辗转时忽然痴想——若芝芝偶尔也如淮清这般在夜深人静时想起对方,该多好。
淮清只望芝芝能知晓淮清的心意,绝非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矢志不渝。
信末,再次恳请。
待淮清扫清疫瘴,平安归来之日,盼芝芝能予淮清一个想要的答案。
不必急于此刻回复,淮清愿等,无论多久。
另,盼能得芝芝只言片语回信,信交白衡即可。
纸短情长,言不尽意。
望自珍重。
淮清手书。
大宁永和十七年七月三日
信看完了,谢秋芝呆呆地坐在那里,脸颊烫得惊人,心湖被这封突如其来的情书搅得天翻地覆。
沈砚的形象在她心中变得更加复杂起来——那个平日里清冷矜贵的沈大人,竟然能写出如此……如此肉麻兮兮的东西!
“这个沈砚……”
“真是……太肉麻了!”
整封信,左一个“芝芝”,右一个“淮清”,循环往复,黏糊得像是打翻了的蜂蜜罐子,让她光是看着都觉得牙酸,可偏偏……心底又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丝隐秘的甜。
想起方才在门口,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容拒绝地塞信,温热的大手紧紧包裹住她的手指,指腹甚至还在她手心里暧昧地摩挲……
还有刚才那个猝不及防的拥抱和落在额间的……吻。
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带着那人身上独有气息和强势的温度。
这让她还怎么……理直气壮地生气?
那颗先是受惊、后又因为这直白热烈的文字而狂跳的心,此刻仿佛被一种陌生而汹涌的、酸酸甜甜的暖流彻底包裹、淹没。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咚咚作响。
“啊啊啊烦死了!”
谢秋芝猛地站起身,像是要甩掉满脑子的纷乱思绪,几步冲到床边,毫无形象地把自己抛进了柔软的被褥里。
她抓着枕头蒙住自己发烫的脸,双腿胡乱蹬着,发出吱吱哇哇的、带着羞恼和无措的哀鸣,像只被惹急了却又无处可逃的小兽,只能在属于自己的领地里打着滚,试图驱散那份扰得她心神不宁的悸动。
与谢秋芝的心神不宁不同,今日桃源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忙碌而喜悦的躁动。
明日,就是“百日收”开镰的日子,整个村子都在为这场盛大的收获做着最后的准备。
谢铁匠的院子里,此刻堪称全村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院子里几乎无处下脚,摆满了等待修葺、打磨的农具,其中绝大部分是各式各样的镰刀。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霍霍的磨刀声、以及村民们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丰收的前奏。
谢铁匠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淋漓,他正抡着大锤,精准地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铁片,原来他正为一个村民紧急加固镰刀的连接处。
他的四个徒弟也忙得脚不沾地,一个拉着风箱,火焰呼呼作响。
一个负责给小件农具淬火,刺啦一声白雾升腾。
另外两个则坐在小凳上,面前堆着小山似的镰刀,正埋头飞快地磨着刃口,磨石与铁器摩擦的声音尖锐而富有节奏。
“师傅,我家的镰刀拿来了!”
李三煜抱着十几把镰刀,有些吃力地走进院子。
经过这段时间在铁匠铺的磨练,他身上的骄矜之气褪去了不少,身上脸上也多了些硬汉轮廓。
谢铁匠闻声,百忙中抬起头,看到是李三煜,又瞥见他怀里那摞眼熟的、谢广福家特有的镰刀,脸上露出笑意。
他冲着一个刚磨好一把镰刀的徒弟喊道:
“狗娃,先别磨了,给三煜小子腾个地方,家伙什给他先用!”
那叫狗娃的徒弟哎了一声,立刻把自己的磨石、水盆让了出来。
谢铁匠一边继续挥锤,一边对有些愣神的李三煜粗声道:
“还愣着干啥?自己动手磨!你家的镰刀你自己磨!我这儿优先给你腾位置,磨好了赶紧送回去,别耽误明天用!”
这明显的优待引得旁边几个排队等待的村民善意地哄笑起来:
“谢铁匠,你这可偏心眼啊!”
“就是就是,咱们这可都排半天队了!”
谢铁匠眼睛一瞪:“广福家明天打头阵收谷子,那是咱们村的脸面!听说县里的官老爷也要来瞧,你们谁家有意见?有意见也给我憋着!再说了,三煜小子是自己动手,又没插队!”
众人又是一阵笑,显然并无不满,反而觉得理所应当,是啊,听说官老爷们今日就要来村里先住下,明日一早就要去看广福家的“开镰头彩”,这事,谁敢说啥?
李三煜在众人的笑声和师傅的催促中,赶紧坐到狗娃让出的位置上,有模有样地开始磨镰刀,动作熟练,神情格外认真。